2007年12月19日水曜日

如此這般

說起來,歸梓蔚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
普通的清秀長相,普通的課業表現,普通的壞心性格,普通的交友關係,普通的不太尋常。
若是站在李勻湮旁邊,她會讓人遺忘李勻湮的存在,若是站在江芃槱身旁,她不過是一株野花野草,最好哪邊涼快閃哪邊。

任何事物,都是比較出來的。

要說歸梓蔚唯一不太普通的,是她可以看到某種影像;在某個人身上,看到某個人的未來的,這種不太普通的地方。
知道這件事情的,大概七、八個跑不掉──知道歸梓蔚對於未來的直覺,特別準確。要說不可思議是很不可思議,要說普通,其實也很普通,畢竟直覺這種東西,其實每個人都有。
至於知道具體事實的目前只有歸梓蔚與李勻湮。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不是看得出來的東西就是。
所以說到底,歸梓蔚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任誰來看,都是如此。

以歸梓蔚的性格,與其站在李勻湮身邊讓人注意到她,倒不如躲在江芃槱的影子後頭不聲不響,安安靜靜過她的好日子來得好。
她有這個能耐。
因為江芃槱是她鄰居,兩個人從三、四歲的不懂事一直打打鬧鬧到懂事九、十歲;懂事之後,兩個人鮮少再有打打鬧鬧的戲碼上演,但是交情這種東西,不是不打鬧就不能延續下去。
待在江芃槱的影子下,會比較清靜,會比較方便,還會有個青梅竹馬供消遣娛樂。可是歸梓蔚還是選擇了待在李勻湮身邊。

這是她十三歲那一年的選擇。

直覺是很不可思議的東西。愈是年少,愈是純粹,那份能力就愈是強大──基本上,應該是這樣。
而該死的莫非定律總是讓人一再失算。
但無論如何她已經選了,無法回頭。無法回頭,那麼,就只能夠改變現況。
歸梓蔚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有著普通的倔強、普通的強勢還有普通的自私,所以,她的方法就是改造李勻湮,不擇手段也要讓他發出光芒,哪怕一點也好。
為了,她想要的棲身影子。

對李勻湮來說,國中的三年,是彩色的。
對歸梓蔚來說,國中的三年,是燦爛的。
李勻湮喜歡能夠理解自己、甚至和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同類的歸梓蔚。
歸梓蔚喜歡輕易就被自己氣到跳腳抓狂形象全失,白白淨淨的李勻湮。
也許方向性不太一致,但是兩個人都能達到滿足,那其實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直到,進入高中,李勻湮與江芃槱被分到了同一間宿舍。

變化,在此時展開。

江芃槱。李勻湮。前者是和她從小打鬧到大的兒時玩伴,後者是她國中三年、不,應該說,前半輩子最要好的朋友。
無論是哪一個的性格,習慣,甚至是秘密,歸梓蔚都摸得清清楚楚。
譬如說,江芃槱是個GAY,自小到大就對異性沒興趣,最喜歡的類型是白白淨淨清清爽爽最好還乖巧有禮的同性。
譬如說,李勻湮是個BI,異性也好同性也好只要感覺對了什麼都好,但是不願主動也不喜歡被動,難搞得讓人想一把掐死。

在某種意志的擺佈下,這兩個人被湊在同一間房間,同起同眠,同吃同住。
不可能不發生什麼。
歸梓蔚清楚得很。就算李勻湮繼續他不聞不看不聽的好習慣,江芃槱也不可能會放過完全對了自己脾胃的美食。
然後在某種意志的玩弄之下,歸梓蔚所預期的成了真;她看到了李勻湮身上發生的事情,李勻湮也夢到了江芃槱的後續反應,但是,江芃槱什麼也不知道。
知是一種權利,知是一種義務,但是並不適用於各種場合,尤其是完完全全無知的情況下──江芃槱除了接受一切以外,沒有其它選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知道些什麼。

當然,歸梓蔚不會對他說。
因為她還沒有做出決定。
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燃燒自己去照亮別人的行為並不是她的習慣,而且,她還在猶豫。
猶豫,放不放手。
江芃槱是她第一個朋友,甚至不只是朋友,是家人般的存在。
李勻湮是她有好感的對象,是唯一知道與理解她的異質的存在。
江芃槱想要李勻湮,她,也想要。

歸梓蔚猶豫到最後的選擇是緘默。
對江芃槱如此,對李勻湮也如此。她決定什麼都不說,包括她所見,包括她所思。理由是,無論是哪一個,她都不願意失去。
時間不可能停下來,可是,情況要陷入膠著其實是很容易的。只要別丟進任何變因,別出任何的差錯,或者加入更多的差錯,這是可以辦到的。
莫非定律在她十七歲的這年安安靜靜,不響不動,遂了她的心意。

十七歲推向十八歲,冬天轉為夏天,東北風停,西南風起。
高中三年級第二學期,江芃槱和李勻湮早已不是室友,李勻湮和歸梓蔚依然在同一個班級,歸梓蔚和江芃槱仍舊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鄰居。
隨著畢業典禮逐漸逼近,歸梓蔚又做出了一個決定。

「吶,小李子,你想怎麼樣?」
「不要叫我小李子!小桃子也不可以!」抗議!接著兩秒後一頭霧水,「……蛤?什麼想怎樣?」
歸梓蔚雙手托住下巴,懶洋洋地看著李勻湮,「二下的時候,你忽然不理阿槱,一直持續到現在,沒錯吧?」
李勻湮轉開臉,「……那又怎樣?」
「原因,我看到了。」歸梓蔚平靜陳述,「我不覺得是小事,但是如果阿槱知道了,絕對不可能認為那是什麼大事。」
「不要說!」不要!不管對誰都是!絕對不要!
「我沒說,也沒那種打算。」歸梓蔚搖搖頭,「但是,阿槱很無辜,你不覺得嗎?」
「那又怎麼樣!」那並不是他的責任!
「是不怎麼樣,那是你和他的事,我沒意見。」歸梓蔚自椅子上起身,緩緩走到李勻湮身邊,「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情而已。」
「……什麼事?」李勻湮繼續低頭看鞋面。
歸梓蔚蹲了下來。她抬手,雙手捧住李勻湮的臉,直直望著他,「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李勻湮瞪大了眼睛。眨了又眨,接著移開視線,一句話也沒說。
歸梓蔚忍不住皺眉,捧著的動作改為掐緊,左右搖動,「李勻湮,回話。」
「痛痛痛痛痛痛啊!!」歸梓蔚毫不留情的力道讓李勻湮幾乎飆淚,「哪有人像妳這樣問話的!」
「現在你看到了。」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對不對?」
「我!我、呃我、」聲音漸漸聽不到,「我……」最後嘴巴緊緊閉上。李勻湮還在想要不要回答。
而歸梓蔚可沒有那麼好耐性等他慢慢慢慢考慮完,「說!」纖纖十指有著驚人的力道,狠狠一掐,李勻湮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我招、我招!不要掐了!」
「乖。」歸梓蔚微笑放手。
捧著紅嘟嘟熱燙燙彷彿剛起鍋的糖醋魚的臉頰,李勻湮哭喪著臉,「……知道啦。」
「那你也知道阿槱喜歡你吧?」
「露骨到那種程度了瞎子才不知道……」李勻湮將臉藏在掌中,嘟嘟嚷嚷,「我又不是同性戀,他喜歡我也不能怎樣。」
「你不是?」歸梓蔚冷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了,講這種鳥話你是想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也喜歡女孩子,真的,他喜歡女生……
伸手戳戳李勻湮雙手仍捂住臉的腦袋,歸梓蔚歪頭觀察駝鳥生態。半晌,「我知道你不是只對男的有感覺,但是,比較起來你還是喜歡男的不是嗎?」
李勻湮不吭聲。
靜默持續了一分又四十五秒。終於,歸梓蔚打散了這緊繃的空氣。
「我只是想趁畢業之前,把全部都清算乾淨而已。」她說。抿了抿脣,她又接著說,「我感覺得出來你對我不是完全沒感覺,可是你對阿槱更有感覺,對吧。」
李勻湮不點頭也不搖頭。
歸梓蔚也不理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喜歡小李子喔。甚至在高二的時候還在考慮要不要告白,可是,我已經錯過了那個時間點,現在再說也沒有用。」歸梓蔚頓了頓,瞄了眼李勻湮,看見把臉埋在掌上的傢伙不只雙耳,就連頸背都發紅,她噗嗤一聲,整個人笑趴在桌上。
等半天等不到下文只聽到大笑聲還有槌桌聲的李駝鳥忍不住抬起頭來。
「妳笑什麼!」還笑到流眼淚!是怎樣!
歸梓蔚一面狂笑一面搖頭,「沒事,沒事,小李子啊小李子,你怎麼這麼可愛呀~」
呆子也知道這絕對是在笑話他!他瞪著歸梓蔚,「可愛會讓妳笑成這樣嗎?」
歸梓蔚咳了咳,將爆笑收斂至微笑,「你都知道不可能了還問?是說老是幹這種自掘墳墓的事,你也挺了不起的。」
李勻湮黑了臉,「……妳這女人,妳是真的喜歡我嗎?」
「當然是真的。」歸梓蔚重重點頭,「小李子你要知道,每個人的愛情表現都是不一樣的呀,你總不能指望我和阿槱都用同樣的方式來追求你……噢不對,我好像沒有追你喔?」
李勻湮的臉色更加鐵青,「……請妳千萬不要追、咳追、呃,追我,拜託。」
歸梓蔚津津有味地瞧著李勻湮忽青忽黑最後一整個漲紅的臉色。微微一笑,她說,「總之,不管怎麼樣,一切就到這邊為止了。」
「什麼意思?」
「就是這樣,的意思。」歸梓蔚點點頭,「既然你想裝死,那我也可以當作沒這回事。至於你跟阿槱,他是個很執著的人,我不知道你還能逃避多久,不過那是你和阿槱的事,和我沒關係。我可以為你做到的,只有不把我看到的對他說,但是其它的,小李子,你得自己看著辦。」
「……嗯。」
「總之,就算是畢業了,你也還是小李子。」我的小李子,我的玩具,我的朋友,「以後如果閒著的話我會打電話找你出來玩的。」
李勻湮點點頭。一秒。兩秒。
「──誰是小李子啊!!」吼吼吼吼吼────

所以如此

他叫李勻湮,並不惹眼的一個高中男生。
和他朋友比起來。
朋友是同班的男生,叫做江芃槱。
讀音和朋友一模一樣;芃槱,朋友,本以為是他的父母取了諧音字,希望他四海皆兄弟,知交滿天下,但他說不是,說,他的名字其實是出自詩經大雅。
當時的感想是,真有氣質。
直到,某次心血來潮的他在圖書館借了詩經回家,看了棫樸篇,再看了芃字與槱字的解釋。
……難怪,開學第一堂國文課上的點名在點到江芃槱時,國文老師的表情不太自然,看起來有些扭曲。
好個放火燒光光啊,換作是他,八成當下就笑場了吧。
薑不愧是老的辣,真是好定力。

江芃槱的惹眼,名字是其一。
有三分之二的授課老師不知道第三個字該怎麼念,而第二個字,班上有一半以上的人會念成凡。
但名字不是江芃槱出名的主因,人才是。
江芃槱有他獨特的魅力,男女通殺的魅力,而源頭,也許是他得天獨厚的好相貌與傲人一等的身高,也許是愛笑愛玩的陽光氣質,也許是全年級前三位的好成績,也許是在太極拳校隊的表現卓然出群。
一般,擁有其中的一項,或者兩項,就能夠在學校這個封閉的環境中顯得不凡,而江芃槱,都有了──或許還稱不上是天之驕子,但那距離,也不會太遙遠。

而,這麼一個風雲人物,為什麼會和自己扯上關係,直到現在,甚至是未來,李勻湮都沒能搞清楚。
因為他一點也不惹眼。
不惹眼──說是這麼說,不代表不起眼。至少,他的名字,很多人都曉得。
李勻湮。他的名字。
在過去,已經不知道有幾次被誤以為李雲煙,上了高中,好了些,只有湮字被打成煙字。
不只容易記錯,寫錯,認錯,還有更困擾的事情,就是這名字太中性,太文雅,從小到大,不曉得有幾次分班都被編進女生的名字裡去──是,高中也是。所以,他的名字,很多人都曉得,他一點也不意外。

但也只到這樣的程度而已。
長得還過得去,也就只是過得去,不會讓人特別在意是什麼模樣。而性格,表現,也如同他的外表,差強人意,馬馬虎虎;沒有特別的才能,也沒有引人注目的特質,不功不過,是最容易被拿來湊數,也最容易被遺忘的類型。
這樣很好。
李勻湮安於自己的平凡,喜歡自己的普通。

正因如此,他無法理解江芃槱為什麼要接近自己。
座位,蠻有距離。學號,間隔七、八號。身高,差了十公分不止。更別提類型了,根本是天差地別──而他,跟這種類型的,特別,合不來。
合不來說得有些嚴重,應該說,不知道該怎麼相處。
所以他會自然而然地和這類人保持距離,只有最低限的互動,不主動接近,也不會讓對方在自個兒的眼皮下晃悠。
除了江芃槱。
至於為什麼只有這個人例外,那原因,就算說了也不見得會有人相信。

「如果連說都不說的話,當然不可能會有人相信。」雙肘撐在桌面上,女孩咬著吸管,語音模糊地吐槽,「能笨成這樣,你也不容易。」
她是李勻湮的同班同學,歸梓蔚;自國一直至國三,兩人都是這樣的關係,而上了高中這份關係仍舊沒變──讓李勻湮來說,這個叫做斬也斬不斷的孽緣,而讓歸梓蔚來說的話,這個叫做她上輩子一定得罪了命運之神。
「什麼叫做笨成這樣……」李勻湮皺起眉毛,「本來就是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事情!」
歸梓蔚很習慣無視李勻湮的不爽,「如果是你的話,比較有可能是說了只會被笑死的事情。」
「歸梓蔚!」李勻湮拍桌站起,「是妳自己跑來找我講話的妳記不記得啊!」
「吵死了!」歸梓蔚的氣勢也不亞於李勻湮,甚至,高於他,「到底說不說啊你!龜龜毛毛的煩死人了!」
李勻湮壓低聲音,目光飄向歸梓蔚那豪邁過頭一腳踩上椅面的右腳,「……喂,妳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
「又不會走光,怕什麼。」歸梓蔚的語氣非常無所謂,「就算走光也沒什麼,反正只有你看得到。」
「妳什麼意思?」絕對不是他多心,那女人的臭嘴巴絕對吐不出象牙!
歸梓蔚咧嘴一笑,「沒把你當男人的意思。」
啪嘰──
李勻湮清楚地聽到了腦袋的某個部位發出了突破極限的斷裂聲。
「歸──梓──蔚──」李勻湮咬牙切齒。
歸梓蔚挑釁地勾勾食指,「想打架?來呀。」
李勻湮深呼吸。冷靜。冷靜。冷靜。他拼命對自己這麼說。不管怎麼說歸梓蔚好歹是個女的,對,不管怎麼說她好歹是個女的,女的……媽的哪有女的像她這樣啊!!
「喂啊,你到底說不說呀?」不知何時坐上李勻湮桌子的歸梓蔚食指戳了戳他的額頭,「回魂喔──」
好男不跟女鬥。好男不跟女鬥。……前提也要對方是女的吧!!
……不對,這傢伙是女的沒錯,不管怎麼說生理上確實是女性……李勻湮一陣無力。算了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傢伙了。

「我在夢裡,看過他。」
「哦?」
「……應該看過。」
「是怎樣?到底是有看過還是沒看過啊?」
「有啦!」
「哼嗯──」歸梓蔚質疑挑眉,直接挑重點問,「多久之前?」
「…………國一的時候。」好像是下學期吧。好像是。
「我說,你的記性有那麼好嗎?」
「所以我才不確定啊!」老交情不愧是老交情,李勻湮最心虛的部份被一箭直擊,「不管怎樣反正我一定有看過!絕對!那個髮型,那張臉,還有那個制服,我絕對有看過!」
「不是既視感?」
「不是!!」
很沒女孩子形象地抓抓後腦勺,「好吧好吧,你都這麼堅持了,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你到底是看到什麼?」
「……看到他抱著一個同年級的男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被抱著的男生好像在哪裡看過……之前明明沒這種感覺,「把那個男的制服外套釦子咬掉,很難過很沉重整個人傷心到快死掉……應該說,絕望。嗯。」
「……喂,你應該沒看什麼BL小說吧?」
「蛤?那啥?」
「沒,隨便問問不用在意。」歸梓蔚擺擺手,「反正,如果你真的有夢過的話,早晚都會知道是不是。」
李勻湮沉默,因為歸梓蔚說得沒錯。如果他真的夢過,同樣的景象,他一定還會再看到。
「……喂。」忽然,他看向歸梓蔚,「妳沒看到什麼嗎?」
「什麼?」
「他啊。」李勻湮昂了昂下巴。順著看過去,兩個人的目光落在同一個人身上。被班上女孩子包圍住的江芃槱身上。
歸梓蔚先收回視線,微笑,「你希望我看到什麼?」
「……我不知道。」李勻湮仍盯著江芃槱看。
「那你問幹嘛?」
「好奇。」李勻湮眨眨眼,轉回頭,「大概吧……如果我看過,妳可能也會看過。」
「那有這種好事。」歸梓蔚嗤之以鼻,「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打從根本就是兩個世界,就算剛好有部份重疊,視點也完全不同。還是說……」她忽然露出奇妙的微笑,「你希望我看到什麼?」
「妳什麼意思?」
「幹嘛一副被踩到尾巴的貓樣,」相較於李勻湮的警戒,歸梓蔚倒顯得有些吊兒郎當,「想到順口問問而已,反應這麼大幹嘛?」
「還、還不是妳笑成那樣子。」
歸梓蔚揚了揚眉,「哎呀小李子,你這是在撒嬌嗎?」
「誰撒嬌了!」怒!「我只是想確認到底是不是既視感而已妳還在那邊扯東扯西來亂的啊妳!」
「我怎麼敢呢,」很是敷衍的擺擺手,「好啦好啦別生氣,你要知道,你全身上下,就只有這張花容月貌特別值錢,醜了你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不能揍不能揍不能揍不能揍不能揍──「姓歸的……」
「嗯?」心情頗好的歸大小姐拋了個甜甜微笑過去。
「以後妳翹課我絕對不幫妳掩飾了!絕對!」

因為所以

他將跟前的那扇門推了開。
無聲無息地。
彷彿推開的,是一縷輕煙,一道清風。

樸實無華的門後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他沒有任何疑惑。因為,習慣了。
一回生、二回熟,而這樣的情況自幼已發生過無數次,所以,習慣了。
習慣了這樣的夢境。

是的,這是夢。但也不完全是夢。
是……
預見。

預先,看見。
至於會看見什麼,不知道,會看到多久以後的事情,不曉得──他唯一能夠選擇的、能夠控制的,只有看,或者不──非得推開了門,進去了,他才會曉得「發生在未來的事情」是什麼。
所以他邁開步伐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是──
他沒見過的,兩個少年。在夕照滿溢的空教室裡,燦金色的空間中,只有這兩個人的存在。
穿著他沒見過的制服的兩名少年之於他而言,都是較自己年長的男性。
他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制服是冬季制服,寶藍色西裝外套口袋上繡有校徽,但他認不出也並不在意是哪所學校,只是靜靜望著其中一名少年。
黑髮與校服很明顯被外力蹂躪過的少年。白皙,修長,面貌姣好,彷彿模特兒般的比例,要說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身高不滿一百七十。
相較之下,另一名少年便高大許多。不只是身高,就連體格之佳也是一望即曉。那少年,外套扔在桌上、灰色襯衫大剌剌拉出褲腰,雙手抱胸,臉色陰沉。

那少年凝視著對方,周身散發著就連他也感受得到怒氣,更別提就站在那少年正前方的白皙少年了。
白皙少年模樣畏怯,雙眼始終放在地上沒抬起,纖細的頸線是這個年紀的少年特有的中性。
即使如此,兩人還是進行著談不上對話的對話──應該說,高大少年單向的逼問,白皙少年只是十指緊緊揪住衣襟皺得不成樣的外套下擺。

他聽不清高大少年的追問,也聽不清白皙少年的答話。
就算如此貼近,他還是聽不清。他與他們之間,有某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干擾著,像颱風天裡收訊不良的電視機。
這是常態。
畢竟未來隨時會改變,雖然大體上已成必然,但在細部上仍會為了那個必然進行細微調整。

兩人的關係很密切,有著不可分的羈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
似乎是放棄了對話,高大少年大步一跨,伸出的臂,似乎是要將白皙少年摟入懷抱。然而,白皙少年在高大少年才稍有動作時已迅速退開,臉色蒼白,嘴脣完全失了血色。
高大少年皺緊眉,一動也不動,也許在猶豫著要不要再試一次。

他在桌面上支起肘,左掌心托著下巴面向那兩個人,觀望著。

高大少年眉皺更緊,而一種灰藍色的物質在同一時間,流向了他。
像菌絲,又像煙霧的某種在現實中看不見也摸不著、非有機亦不是無機的,東西。
他偏開頭,不願接收。
光看顏色就知道一定會讓自己難受,他不想知道那麼複雜的情感。至少……別這麼早。

好半晌,高大少年採取了行動。他從長褲口袋拿出一條黑色長布條,皺巴巴的那玩意兒看上去像條領帶。
高大少年開始打起領帶……或該說,折騰那條已經很皺的領帶。一會兒,他抬起頭,雙手一攤,放棄了。
而白皙少年的表情從疑懼轉為困惑,終於拿正眼看人而不是黏死在地板上。

「領帶和衣服都是你整理的。」
「…………」

掙扎良久,白皙少年終於走向雙臂大張的高大少年。接過領帶,他從對方的襯衫開始整理,接著又打起領帶,一連串的動作之間沒有遲疑,相當流暢。
也許是做著平日做的事情所帶來的安心感,少年的表情很明顯地柔和下來,方才那飽受驚嚇的陰影,幾乎盡數消散。
打出完美的領結,少年抬起臉,就如同平日,向對方露出有些得意又有些羞赧的微笑。
高大少年的回應是在下一秒將人抱滿懷,死緊得沒留半點掙脫可能。

白皙少年一愣,眼睛瞠得圓大,接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儘管如此,對方依舊沒有放手的打算,額頭壓在少年肩上,嘴脣一張一閤,正低語著什麼。
他看到那灰藍色的東西顏色更深,體積更龐大。他離開了原本的位置,左右張望後,坐上了講桌,腳在空中晃了幾下。

白皙少年沒作任何回應。
高大少年閉了閉眼,直起身,向後退了一步,但雙手仍牢牢捉緊少年。
他才納悶著,高大少年接下來的舉動讓他傻眼。
高大少年俯身,惡狠狠地咬住了白皙少年外套鈕扣,頭一偏,原就鬆脫的縫線應聲而斷,然後少年又咬落了第二個。
至此,白皙少年的外套上已無半只鈕扣。

外套被粗暴扯下扔到一邊後,少年又再度落入了高大少年的懷抱。
這一次,對方的臉直接貼上了他的頸子,蹭動著,沒有任何衣料的隔阻。
少年的面色由蒼白轉為鐵青,直打顫,就連牙齒都格格作響,彷彿抱著他的不是個人,而是座冰雕。
即使如此,對方還是不放手。甚至,摟得更緊。

深灰藍色的「那個」已經化為藍墨色,充斥著整間教室。
他再也無處可躲。
他按著胸口,被迫接收源自高大少年的情緒,疼得坐不住,整個人自講桌軟軟滑下。
淚兩行。又兩行。視線愈來愈模糊,有水滴沿著下巴滑落地板。他顧不了,只能拖著沉重的軀體,死命往窗戶走去。
摸著窗框,他鬆了口氣。雙手一撐,他跳了出去。

從不知名的教室裡,從預見的未來裡,跳了出去。

夢醒了。
他眨眼,接著深呼吸,然後偏頭把眼淚全抹在枕頭上。天已大亮,聽得見麻雀叫聲,也聞得到飯廳傳來的咖啡香。
他嘆口氣,終於起床盥洗,準備上學去。
這天,他夢到的是兩年又三個月後會發生的事情,而這種事,他至少得等到高中入學、見到同班同學後,才有可能發現到。

2007年12月12日水曜日

プロローグ

プロローグ
-prologue-


覚めない夢、逃れない罠。
其れは、決まっていた定め。


醒不了的夢,逃不出的網。
這是,早已決定的宿命。


逃げ切れない、抜かれない、
それは、運命と言うやつ。


甩不脫,掙不開,
這是,所謂命運。


目の前に、無数の扉が聳えている。
お前、どちらを開てしようか?


無數道門扉聳立眼前,
你,要打開哪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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